第 75 章 想家_公主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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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想家

  第75章

  宁芙匿身在房门后,将芳娘娘和阿烬的全程对话听得清晰完整。

  这几日她虽一直相伴在阿烬身侧,但并未主动向他问及过政事,一方面是她对此并不精擅,无法替他迎难解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身份上的特殊性,身为一个大醴人,她似乎没什么立场去管顾雍岐朝堂之事。

  除此外,她本人也不想身涉争权,只要承冒风险不大,阿烬如何选择她都会选择支持。

  而她唯一忧虑的一点,是怕阿烬此番登位,若造成杀戮太重,会引得他体内魇毒危害加剧。

  同时也怕有魇毒会趁机在他心头作祟,催蛊他冲动作决,昏晕下达杀令。

  若真是如此,恐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思及此,宁芙不由心事重重。

  认真考量一番,她也做了决定,在阿烬正式下达旨令之前,她需时刻陪在他身边,确认他心情时时轻缓放松,不被魇毒控制。

  纵是下令,也该清醒时分下达。

  夏芳菲从前殿出来,很快寻到宁芙的寝屋,宁芙佯装未闻两人先前的对话,耐心听其一番叮嘱。

  “我的话他是不听的,能劝动他一二的,恐怕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夏芳菲叹气地摇摇头,之后又与她叙了遍昔日的艰辛不易,其中很多都是她和颖娘娘惺惺相惜,彼此互为赎救的感慨之言。

  有一事,她叙述绘声绘色,格外叹慨,宁芙也不由听得认真,动容。

  “那时候,外戚干权,大娘娘后宫独大,不仅欺辱嫔妃是常事,就连皇子也不少遭其迫害。先帝性格软弱,无法庇护,所以我与颖嫔只好自己小心谨慎,闭门不敢招惹,甚至在两个孩子的餐食上都格外戒防,自己动手,就是生怕大娘娘会丧心病狂到在饭菜里面下毒。”

  “可有一次,先帝与大娘娘出宫上山祭神,尚食局的奴才们暗自受命,故意断了我们两天的食粮,还困住我们不能出宫。烬儿与炘儿饿极,看到有宫女拿来点心便着急要吃,当时我也饿昏了头,一时松了戒备,忘记阻止。眼看烬儿就要吞下一整块糕点,是颖嫔眼疾手快,奋力扑过一夺,又用头上银钗插进一试,方才知晓那些点心全部都被浸过毒。”

  “若不是她,烬儿那么小遭此劫难,真不敢想象结果会如何。不管怎么论,她对烬儿都是有救命之恩的,我实在做不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烬儿去杀她的儿子,我做不到。”

  共患难的情谊的确不易忘怀,宁芙听后心头自然几分波动。

  可她虽有同情,却并没办法那么感同身受的站在芳娘娘的角度思考问题,芳娘娘一心想帮韩炘宽释通敌的罪,而她只想站在阿烬这边,想办法缓解他内心的戾意。

  旁人跟她是没有关系的。

  芳娘娘拿不准她的态度,便牵起她的手,言辞恳切。

  “烬儿想登位,我对此并不持反对态度,但他对炘儿绝不能痛下死手,如此有违人道芙儿,我知道你先前受了番委屈,烬儿更想帮你出一口恶气,可若杀戮太重,我真怕他往后步步负累,连睡得安稳都难。”

  此话倒中宁芙心怀。

  芳娘娘顾念恩情,不想叫皇宫再见大片血光,而宁芙只关切于韩烬的身体状况。

  血光,真的不易再有。

  他的魇症更不能再受外力催发。

  于是,宁芙点点头,尽量叫芳娘娘能安心,“我的委屈不算什么,阿烬那边,我会试着相劝的。”

  闻言,芳娘娘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也感激许多。

  离开弗居殿,夏芳菲本想亲自去一趟永寿宫探望。

  可内苑依旧防围森严,她刚一现身踏足便立刻被韩烬的手下无情拦住,最后她无奈叹声,只好出宫回了宁苑。

  晚间,韩烬回寝屋,看到宁芙坐在榻上思吟的模样,便猜知到一二。

  “母妃来找过你了。”

  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宁芙点头坦言,“娘娘是担心你。”

  说完,她起身向前迈步,站到他面前又拉起他的手。

  继续道“还有我,我也很担心。”

  “你也怕我杀了他们”

  宁芙摇摇头,凝看着他说“我不在意别人。”

  韩烬垂眸以视。

  宁芙抿了下唇,片刻后抬眼认真问道“阿烬,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韩烬思吟了下,开口直言道。

  “实话实说,以前并不想。我无恋栈权利之心,不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地扶持别人上位,只是唯一挂在心上的是雍岐这广阔山河,毕竟亲自领兵打过那么多场仗,心中总有怀挂。可现在,我的想法的确变了些。”

  他出声稍顿,手落在宁芙肩头,继续开口,“如果我在高位,东崇人便不会寻机在我眼皮子底下匿身潜进郢都,你也不会遭遇险境,芙儿,我实在对你内疚。”

  他克制地叹了口气,掌心轻抚她肩,眼神意味深深。

  宁芙心头不由跳了跳,两人四目相汇,她几乎没犹豫地挪步上前,伸臂扑进他怀里。

  “阿烬”

  韩烬眼中忆往昔的清寒淡去,只余眷眷柔情,“怎么了”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不要你愧疚,更不要你为我伤神,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不用负重那么多。”

  韩烬摸了摸她的头,笑问开口,“不做母亲的说客了”

  宁芙摇摇脑袋,“我知道你并非冷性残厉之人,外面的人不了解你,才会那么怕你,我相信就算没有我和娘娘一同来劝说,你最后做决,也不会真的要了兄弟的性命。韩炘无兵权,更无心计,根本不成威胁,即便在对上东崇时有过错漏,却也不至于以性命相抵,对不对”

  韩烬没有立刻回话。

  宁芙等了等,从他怀里出来,抬眼想看清他的神色表情。

  “你为他说了很多好话。”他幽幽道,似乎有些不爽。

  宁芙愣了愣,反应了片刻这才回过味儿。

  她都不忍笑了,“什么嘛,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居然这个醋也要吃”

  韩烬不置可否,没觉有何羞耻。

  宁芙踮起脚,之后伸手朝他眉心重重点了点,口吻十分认真。

  “阿烬,不要被魇症迷惑到,我不想你为我什么出气,只想你安顺。”

  安顺。

  安然,顺遂,如此就好。

  韩烬把她作乱的那只手牵握在掌心,顿了顿,点头答允“知道。”

  “那你准备如何做”她眨眨眼,目光殷切。

  “雍岐皇子,成人及冠之时都能获赐封地,先前姜氏占去的廊州地界,本该是属他们母子,既如此,叫他带着颖娘娘回自己属地颐养天年,当成全了颖娘娘昔日对我的恩情。”

  这不像是临时所想,反倒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宁芙心头悬石一定。

  她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在源源暖着他。

  韩炘自己都没想到经此一番还能侥幸活命,他与旁人一样,认定韩烬因童年经历而性情残虐,杀人如麻,内心毫不在意血亲之联。

  在那样艰戾环境之中长大的孩子,性格无非两面。

  一种像他这样,畏手畏脚,懦怯软弱,纵有些野心,却无胆识气魄可支撑。

  另一种则像韩烬,有拳头击来他便将拳头打碎,用周身成刺的代价得以自保,之后野蛮生长,心硬如石,成了凶残杀戮毫无人性之徒。

  即便他现在还未到此地步,但韩炘直觉,那会是他的归途。

  直至瞪上马车,将离郢都之际,韩炘都还是如此作想。

  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车驶驾的动静,他探头去看,看到车舆之上的象征身份的挂穗,便知是芳娘娘前来送行。

  此番韩烬能宽饶他一命,并好心放他们母子二人前往封地,想来其中一定是芳娘娘在竭力劝说,因此韩炘念着恩情,闻声连忙下车拜谢。

  “韩炘多谢娘娘救命之恩。”他拱手作拜。

  “快免礼。”

  夏芳菲摇摇头,把人扶起,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韩炘这几日被磋磨得如此沧桑,她心头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儿。

  见后面来人,她又迈前一步,迎上正朝这边走来的颖娘娘。

  夏芳菲率先开口,几分叹慨“皇家无情,但我们一路从逆境中携手步步走来,彼此深交的情意到底是不一样的。烬儿并非无心之人,他虽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也记着你的恩。”

  竺颖释怀地拉住夏芳菲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好了,旁的都不必再提了,能与炘儿安全离开这是非之地,已达我心愿,我是知足的。廊州好地方,昔日姜氏争权夺略,应当如何也想不到,这里最终还是我母子的归属之地。”

  她言语有些得意,故作轻松摆出胜者姿态。

  夏芳菲看了不禁莞尔失笑,心想若姜氏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气到吐血。

  “听说廊州凌霄花好,等有闲暇机会,我一定带着阿盈去看你。”

  竺颖玩笑着挑理言说,“那今日不带着小阿盈一块儿过来,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以后都不能经常看到了。”

  “你喜欢小孩子还不简单。”夏芳菲意有所指的旁瞥眼神,示意到韩炘身上去。

  没了那一身象征帝王身份的庄肃衮服与冕旒,此刻韩炘一身素袍,干净玉冠,被揶揄时还不自在轻咳两声,此情此景,倒更像夏芳菲记忆里的样子,而他还是那个举止儒润的孩子。

  眼看就要到了出发的时辰,竺颖被婢子扶上马车。

  夏芳菲目送一二,回神之后,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压低声音看着韩炘低低开口。

  “炘儿,别怪你兄长,他经历过太多凄苦,早不知该如何表达爱与善,若不是有疗愈他的人在身边,这回只靠我,你们不一定能脱险,但好在以后有芙儿陪着他,他脾气一定会慢慢变好,性子也会更加敛收的。”

  韩炘抬眼,迟疑问道“娘娘说的是那个表姑娘”

  旁人还并不知道宁芙的真实身份,多言也是无益,于是夏芳菲点头算是默认下来。

  韩炘思吟了下,扭头眺望了一下远处。

  之后喃声“也好,总好过一个人。”

  寿宴上的匆匆一眼,他记得,那姑娘生得极美,像块无暇白釉,不染纤尘。

  他很清楚,对于一个灵魂不整全的人而言,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姑娘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一定会执拗把人占下,并将人当做补全自己灵魂的养料。

  待养料浸透他干涸的心,兴许,他会变得正常。

  若有机会再见。

  希望他的魇症已经得以治愈。

  马车驶离,沿着官道加速向东远处,落日余晖,将车顶轭衡的影子拉得极长。

  很快,车子无影,匿在了橙黄的天际边。

  矮密灌丛之后,隐着另一俩豪派马车。

  旧人远处淡影,车厢内的目光收回,并抬手落下挂帘。

  韩烬吩咐人驾马回宫。

  车轮驶动起来,土路稍有颠簸,宁芙全程陪坐在他身边,见他神情幽幽,于是没忍住试问出声。

  “都在百忙之中特意抽空跑这一趟了,怎么不下马车,亲自过去道个别”

  闻此言,韩烬立刻将眉头锁蹙起,略微思吟一番后,这才稳沉启齿。

  “母后去过就行,我若现身,反倒影响这离别的温馨气氛,颖娘娘他们现在不把我当仇人就算好了。”

  韩烬说这段话时,神色端明,加之一套暗色天子金绣衮服着身,叫他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威肃凛然,仿佛自身便带着常人不敢随意近贴的冷冽气场。

  可宁芙不是常人,偏偏就要对他动手动脚。

  她狡黠地伸手过去,帮他拂去肩头蹭起的褶皱,说道“怎么会颖娘娘性子是拎得清的,而且韩炘纵先前有恼气,可你留了他一命,他该知你还是顾念兄弟之谊的。”

  韩烬嗤了声,似对此毫不在意。

  “什么兄弟之谊,芙儿怕是忘了,我身上还背着弑兄之罪,在百姓眼中,我皇位得之不轨,是上不得台面的乱臣贼子。”

  “谁敢这样想”

  宁芙护短地急厉开口,“这几个月我都打听过了,你父王还未咽气时,便被软禁在寝殿,不得与外界之人接触,赐位诏书根本不清不楚。而且当时,太子韩炀迫不及待提前登基,他的上位难道就方方面面皆合规制怎么民声那时不怨,偏要在这会儿来刁难你呢”

  名声什么的,韩烬从来不在意。

  不过这样被人急切相护的滋味,确实体验起来很不错。

  见宁芙喋喋不休的还在继续维护他,且神色十分认真。

  韩烬赶紧端坐起来,洗耳恭听。

  “姜氏一族,那是害你的恶人,还是十恶不赦那种先太子韩炀更是欺人太甚,你身上的魇毒到现在还没尽除,这些不全部都是拜他们所赐心肠歹毒之人根本不值得你惦念兄弟情深,你报复回去分明是对的。颖娘娘母子和他们不能作比,两者性质都不同,一个阴毒害你,一个曾经救过你,你又怎么会真的将他们视作仇敌,狠心戮其性命。”

  韩烬笑笑,没有立刻回应什么,只是目光深深凝着她,而后伸手过去捧住她的脸颊,轻力捏了捏。

  之后弯了下唇,笑意很暖地点蹭了下她鼻尖。

  “打听的还不少,这些都是谁与你说的”

  宁芙脸颊烫烫,大概是被他的掌心捧热。

  她被他盯得心跳都快,以前他穿着随意都足够给人压迫感,现在衮服着身,气场自然更强。

  她想着,在这样的注视下,应该没有人敢对他说谎。

  于是,她也下意识对他坦言“你还不知道。冯梦玉前几日进宫做尚衣局的女官了,她做的衣服款样极好看,我常寻她来量衣,期间无聊便和她闲聊上两句,由此才知道得多些。”

  韩烬顿了顿,忽的严肃,“这些都是宫苑辛密,她敢将这些告知你,看来此人嘴碎的毛病还是没改。”

  宁芙品出味来,生怕他会真的怪罪对方,尤其这些都是她自己好奇非要追问的,冯梦玉若真因此而受罚,也实在太无辜了些。

  她赶忙劝阻,帮着求情,“我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嘛,你不要罚她。”

  “你们两个经常在一块儿”

  宁芙点头“有时会聊聊天。”

  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宽敞的菽樱阁,殿大空落,没有他过来陪伴的时刻,的确难免闲闷。

  “看在她还有个能陪你解闷儿的用途,我便暂先留着她性命。”

  韩烬看着宁芙松了口气,顿了顿,又特意解释开口,“芙儿,我并非不想叫你了解曾经的我,只是那时我实在狼狈,那副样子,我不愿叫你想象出来,若非要我一个解释,你就当是我也需要些自尊心吧。”

  听他这话居然略带几分委屈意味,宁芙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不忍想笑。

  怎么阿烬坐上龙椅以后,包袱竟也跟着重起来了

  现在他倒决口不提自己当初在大醴之时,是如何耍弄心计地故意装可怜了。

  把她糊弄得一愣一愣,更吃准她那点儿心善心软,将她便宜里外里都占了个够。

  一想到自己曾经还为他和二哥据理力争过,宁芙便又忿又窘,气恼得不行。

  “今日把人送走,这边便算处理完。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准备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闻言,宁芙敛神抬眼,从他眸间读出些意味。

  “重要的事儿”她喃喃述了遍。

  韩烬牵住她的手,指腹摩挲了两下,之后眼神专注,神色更十分认真。

  “马上就快一个月了,再久,我怕芙儿会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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